春冬。

──雨水三候：一候獺祭魚；二候鴻雁來；三候草木萌勸。

冬神玄冬將寒峭一一斂入卷軸時，一隻畫眉翩翩飛到祂的書房外頭，有禮貌地啄了幾下霜結成的圓窗，沒多久窗子便逕自打開了，牠愉悅地啾了一聲，拍拍翅膀飛到玄冬的肩上，邊抬起小腳，將上頭綁著的櫻花枝遞到玄冬面前。

「停在我身上，不冷嗎？」 玄冬放下手中的毛筆，隨意擱在雪色的硯台邊，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解下畫眉腳上的櫻花枝，順勢輕揉牠的頭頂，畫眉靈如琉璃的眼珠轉了轉，折射著這座圓頂的書房，最後對上玄冬垂下的銀白眼眸。

「啾啾啾！」

「嗯，都是冰晶做成的。」

玄冬被畫眉的詢問，問得遲疑了幾秒，很難得地講上了幾句閒話，邊說邊掃了眼書房——從門的兩邊到圓窗的牆壁全都是冰晶製的書架，上面整齊的擺滿了書，還有幾架雪白的梯子擺在書架間設計過的空隙。

「告訴青韶，還有些寒氣需要他的東風吹還回來。」 玄冬拉開右側的櫃子門，撲鼻的櫻花香帶著春天的氣息縈繞了整個書房，裡頭是一枝枝開得艷麗的櫻花枝，畫眉驚異地吱了聲，在玄冬的默許下飛進去，才發現裡頭已經自稱一座櫻花林，恣意穿梭其中，都有花雨飄落。

「哇哇，阿冬冬！你居然偷偷把我每年送來的櫻花枝做成林子！」

「它們自己長大的。」

正當玄冬將今年收到的櫻花枝放入櫃中時，就聽身後傳來一陣驚呼，他冷著臉轉過頭，就見到春神青韶一臉感動地擠在他身後，看著櫃中的花雨紛飛邊讚嘆：

「我還想說每次來找你，都沒看到櫻花枝是被你直接凍壞，原來你都收藏在這裡！」

「擅闖冬神殿？我可以先把你凍死。」

玄冬看著自己的書房，因為青韶的來訪，而暖成了一層春色，硯台邊、書櫃縫中都冒出綠色的嫩芽，他也不客氣地抬起手，掌中轉出一陣陣凜冽寒風，滾著雪花就要朝青韶甩過去。

「先、先緩緩……不要謀殺同事。」

青韶嚇得即刻收束身上的春氣，邊幫忙摘下所有萌出的新芽，邊陪笑著盯著玄冬手上的寒術逐漸消弭，才鬆了口氣解釋來由：

「我只是來跟你說，獺族祭了些魚來春神殿，吃不完想說分些給你；還有晚上也打算在凡間各處宴請那些旅雁，想找你一起去逡巡看看，如何？」

青韶看著玄冬陰晴不定的俊臉，又不自覺感嘆他這同事膚白髮銀，深刻精緻的五官如冰雕般俊美，但始終沒有什麼表情——讓人看著就覺得冷，不愧是冬神。

「行。」 玄冬思索幾回，在小畫眉從櫻花櫃裡飛出來，停在自己肩膀上時，總算開口劃破了沉默，那雙如璃石般銀色的雙眸，堅定地看著青韶：

「『東風既解凍，則散而為雨矣。』（注1），今年的氣候難得沒能打亂太多節氣，未來，能見到準時降下的雨水，怕是時日不多了。」

「殘酷但有理，哈哈哈——」 青韶聽了祂說的話，心底也漾起些許無奈，祂笑著拍了拍玄冬的肩：

「不過我嘛，還是相信人們的，即便人性掠奪造成了嚴酷的氣候，但只要他們仍懂得疼惜萬物，這四季宮的遞嬗職責，我仍會盡力給予他們每年的春天。」

「你需要盡力的，還有改掉擅闖冬神殿的壞習慣。」

「我有敲門，我還有讓畫眉來報……欸畫眉你沒有傳達是不是？」

青韶咂了聲舌，細數自己並非沒有預兆的前來，卻在對上玄冬肩上的那隻傳令畫眉時，被吱啁一聲敷衍過去，氣得他頭上長出一朵不合時宜的艷紅牡丹，嘴角也漾起招牌的恐怖微笑。

「你這隻……！回去把你眉毛加粗。」

「你敢動他，我也敢凍死你。」

「阿冬冬，你的同事愛呢？」

玄冬冷冷地掃了祂一眼，青韶這才把目標轉向畫眉，祂皮笑肉不笑地豎起雙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朝向畫眉鳥督了兩遍，警告性地盯著畫眉，嚇得畫眉抖了一下後，趕緊裝沒事地又更靠向玄冬的頸窩取暖。

這時窗外的天色染上灰濛的浮雲，敝起了午後溫煦的暖陽。 青韶順著玄冬的視線看向窗外。雨淅瀝嘩啦地降下，沾染了冬盡春初的寒氣，拍落、擊下並淹成一窪窪地鏡，映著不斷散下的雨水，和兩位季神站在窗邊凝睇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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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原句出自《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正月中，天一生水。春始屬木，然生木者 雨水必水也，故立春後繼之雨水。且東風既解凍，則散而為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