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開花敗,我仍搖櫓近沚,尋訪你的所在。 ─律爾略羅

 

「哀莫大於心死,而身死次之。」即便律爾略羅努力修道,仍是被那樣恐懼的目光圍剿得無地自容:「我的本性沒有任何人想知道、也沒人願意聆聽,『我』被抹滅的很徹底,就因為我生來就是隻狐妖。」生無所戀,直到遇見這雙清澈的眼眸,穿透闌珊,凝睇他靈魂。

 

 

章一 窗櫺

 

隨意從書架上抽了本〈妖經注〉,他便斜躺入書房西側,特地加寬讓人能舒服地躺上去的窗櫺,稀釋這難得清閒的一天。

 

「狐妖是居於獄界與人界邊疆地帶的種族,牠們可以自由穿梭獄界和人界,常出沒於鬼街和叢林,狐妖的原形與一般狐狸並無差別,牠們唯一的差別是「血」。

 

一般狐狸的血是鮮紅色,而低階狐妖的血是湖水綠,最稀見的莫過於狐妖之最─是狐妖一族的貴族血脈,碧藍色。

 

碧藍的血液,象徵狐妖貴族有著獄鬼的狡黠和狐仙的高貴,也象徵著身為非神非鬼的混血妖仙是多麼汙穢下賤的存在……」

低聲朗誦著手中閱讀的書籍,斜躺在窗櫺的祈旭一手闔起書放在膝間,另一隻手支著下顎,一雙轉有流光的墨綠鷹眼,正看著窗外沉思,咀嚼剛吸收的新知。

 

「怎麼突然對狐妖有興趣?」帶有磁性的沉穩嗓音伴著一抹竹香,讓看著窗外的祈旭回過頭,對著來人微笑。

「學海無涯。」祈旭舉起手上的書甩了甩,一邊從窗櫺上跳下來,打量著來訪的客人:「嗯?我們寧紹殿下穿這麼帥是要去哪裡?」

笑著接下祈旭的打量視線,寧紹也低下頭看著自己一身紫色繡紋袍裝:「出巡的衣物,會太華麗嗎?」

「是、是,個人魅力行了吧。」祈旭翻了個白眼:「所以去哪巡察?」

「凡間與獄界邊疆的青樓。」寧紹笑彎了一雙的丹鳳眼,薄薄的唇也抿起一彎笑意。

「本尊以為你挺專情的。」看著友人笑的那麼開心,祈旭指了指庭院裡的梧桐樹:「也罷,省得每次還要在煜丹跟你中間周旋。」

「只是接獲線報要去處理。」當然知道對方用梧桐暗示自己的心儀女子,寧紹加深了笑容,一隻手擰住祈旭的臉頰。

「是、是,本尊陪你去當賠罪就是…」拍掉對方的手揉了揉自己的臉頰,祈旭走到鏡子前確認自己臉頰的傷勢「痛死了,手勁很強欸你!」

「謝謝誇獎。」寧紹在鏡子裡對上祈旭的目光,只是很快的被對方翻了個白眼。

「這不是誇獎。」轉過身一把勾住寧紹的肩膀,祈旭揉亂對方一頭黛黑短髮,兩神偕同走出那宮殿。

 

「聽說你也被選為天帝的候選人是嗎?」寧紹推開祈旭的手,笑著說「那我們就是對手了呢?」一邊他不再看著祈旭,而是若有所思的望著前方的大門。

「對啊,本尊也挺意外的。」祈旭收回手,無奈的聳肩「居然讓我們兄弟鬩牆。」

「是啊,不過我不會手下留情的。」在寧紹心中,兄弟情誼和政治利益是無法取得平衡的,於是此時他的笑容變得有些不從心。

「好!本尊正有此意!」祈旭環起手覷著寧紹「我們可要公平競爭啊!」

「…」寧紹並沒有回答,他知道自己的唯一目標,就是登基為天帝以掌握三界最大的權力;而他那好強的個性,在天界也是眾所皆知的:能夠為了達成目的,而不擇手段的天帝候選神。

 

章二 禍種

 

從昏睡裡醒來,律爾略羅掙扎著扭了扭身軀,知道自己又被關在某個被布蓋住的鐵籠,不見天日的黑暗和肋骨與鐵籠的冰冷摩擦,讓他想起來了。

三年前,他與一群雪狐的居所被盜獵者攻破。

竄逃之餘,他被有著倒鉤的鐵鍊勾破了皮膚,雪白的毛髮沾上了碧藍的血,讓那些擒捕自己的人發現了自己的身分─狐妖貴族。

於是那些人每天灌藥、逼他修煉成人型,這三年來他被迫修煉的精神壓力,導致修煉走火入魔──他的人型身後有九條尾巴無法成功變形,即便他的人形是比一般人類還要更妖魅艷麗。

突然鐵籠上的黑布被掀開,接著有人抓住牠的尾巴把牠從鐵籠中拖出來,瘦弱的身軀禁不起與鐵籠的摩擦撞擊,未癒的傷口裂出碧藍的血液。

接著他被丟在鐵籠旁,有人拉起他的下巴灌進一些難聞的液體,他感覺到身體發熱的狂抖著,還是狐型的身軀被藥物強迫變成人型。

「剪了尾巴,晚上出場。」跟盜獵者買下他的是個青樓的老闆,臉上那雙猥瑣的三角眼睛,總是在看到律爾略羅時陰冷如霜,時不時就毫無理由的鞭打他;認為既然多了尾巴就鋸掉,交代了僕役,老闆便離開了房間。

「拜託不要!拜託不要鋸了我的尾巴,我真的會死!」他跪倒在地上對著那僕役苦苦哀求,磕頭磕到地上又是一灘碧藍的血跡。

突然他雪白色的長髮被僕役往後一扯,逼他抬起頭。

僕役湊到他耳邊問「真的不想死?」

「對、對我真的不想死…」他嘶啞的點頭,一些頭髮禁不起拉扯而斷落,這細微的痛覺於他已然麻木,身上的傷比這更慘更痛的多的是,有些仍淌著血,急待醫治的傷口不是腐爛就是帶膿的散發惡臭,若不是律爾略羅堅強不屈的意志,他大概早就命喪黃泉了。

「好,不想死就聽好。」僕役蹲下身,塞了一包東西給律爾略羅「你現在去浴池把自己洗好,傷口上抹上這些藥,我等等會拿衣服給你,記得,把尾巴藏在衣服裡面,知道嗎!」

「…你要幫我?」律爾略羅微弱的詢問著,一雙被淚水盈滿的眼,試圖看清楚僕役的臉,卻因為光影模糊再加上淚血的散焦,他看不清楚那僕役的臉容,只嗅到他身上極淡的竹香。

「順利的話,我會請我主子把你贖出去。」僕役輕輕放下他雪白的長髮,輕輕的扶他起來「動的了嗎?」

「…嗯。」律爾略羅試著撐起自己的身體,卻因拉扯到太多傷口而痛得摔回地上。

「你們在幹嘛。」突然那老闆陰冷的聲音從房門傳過來,律爾略羅只感覺那僕役倏然站起來擋在自己前面。

「你不鋸掉他的尾巴在幹嘛?」他聽到老闆再度逼近了僕役和自己,嚇得他蜷起身子,瞬間的緊繃使他胸口的肋骨斷裂,強烈的劇痛感讓他哀嚎出聲。

「你還好嗎!嗚!」他聽到那僕役轉頭的緊張關心,接著一些溫熱的液體噴濺到律爾略羅的臉上,隨著被重擊的而倒地的聲音。

「你!啊──!」律爾略羅睜著眼想要看清,卻發現那僕役已倒在自己面前,而那老闆手上握著滴血的長鉅,跨過了僕役的身體朝自己走過來。

「叫也沒用,沒人會來救你,鉅個尾巴也做不好,大不了我親自幫你鉅掉!」青樓老闆舉起那長鉅,朝著他砍過來,那破空的金屬聲讓律爾略羅絕望的閉上雙眼,他感覺到全身正恐懼的顫抖著,乾了的淚痕沾皺著他的皮膚,傷口遍布在身上各處,胸口錯位的斷骨也弄傷了臟器,不斷傳來抽痛感。

 

『我就要這樣死了嗎?』

 

律爾略羅腦中響起一句極度平靜的問句,與他心中那慌亂恐懼的情緒強烈的對比著,在如此痛苦的折磨中,他感覺到自己在死亡面前是如此狼狽,而無法反抗。

 

章三 遇旭

 

突然老闆發出一聲悶哼,律爾略羅聽到那長鉅掉在地上的清脆聲響。

「神兵,把這傢伙也帶去審問。」

青樓老闆的氣味倏然遠去,一雙溫暖厚實的手扶住了律爾略羅的後背和後膝蓋,把律爾略羅從瀕臨死亡的折磨中拉回意識。

「看來是本尊先救到了。」頭上傳來了沉穩的聲音,律爾略羅感覺自己正被揣在一個人的懷裡,身體逐漸變回狐妖的原形「嚇死了吧,小狐妖。」

那人輕輕抹掉律爾略羅眼上的淚和血漬,律爾略羅睜開眼,對上一雙如鷹般悍凜的墨綠眼眸。

「不要殺我!」律爾略羅餘悸猶存的瘋狂顫抖著身體,他奮力掙扎著從那人的懷中逃出來,卻又被滿身傷痛得縮起身子。

「本尊不會殺你,你已經沒事了。」那人似乎也被律爾略羅嚇了一跳,但他並沒有鬆手,反而輕柔的順著律爾略羅的毛安撫他的情緒。

「放開我!」律爾略羅稍微平靜了心緒,又開始試圖掙脫。

「嘖嘖,都受傷了還掙扎,狐妖還真是名副其實的倔強呢。」控制了摟抱的力道,祈旭笑著皺眉盯著懷中傷痕累累的小狐妖,一邊走出房間找寧紹,一邊使了些仙術替懷中的狐妖治療。

此時整間青樓已經被寧紹帶來的神兵神將掃蕩完畢,剛剛差點殺害律爾略羅的老闆已經被神兵帶到大廳,與青樓裡的其他工作人員一起被盤查、審問,而帶隊巡查的寧紹,則在大廳前命令神將,對青樓裡所有的人員行刑。

「等等,全部都要行刑?」祈旭皺起眉,神情嚴肅的看著正要發號施令的寧紹「連那些沒有參與非法交易的小僕役也要?他們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祈旭指著旁邊一個正在詢問小僕役的神兵,小僕役面對神兵的問題,一臉茫然的搖頭。

「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是青樓的財產,既然是財產,沒有理由要放他自由,跟著消滅沒什麼問題吧。」寧紹反問祈旭,不解他為什麼要阻止自己。

「他們不是財產!是生命!是一條無辜的生命!」祈旭睜大眼,無法置信的看著寧紹「難道你認為,一個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會是自願被賣到這裡來工作的嗎?」

「祈旭,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跟我爭論這些不重要的事,他們都在這個青樓裡有什麼無辜不無辜?他們不過就是,要被處理掉的東西罷了。」寧紹舉起雙手,搖頭拒絕再跟祈旭溝通。

「來人,全部拖去斬首,一個不留!」

「寧紹!」祈旭眼睜睜看著神兵將所有青樓人員,拖出去斬首,他氣得瞪著寧紹說不出話來。

「祈旭,這是我的工作,不要插手。」寧紹看著被拖出去的小僕役說。

「……本尊沒興趣插手,只是看不下去。」祈旭淡淡的說。

「你手上的是什麼?」寧紹鬆了鬆肩膀,問著祈旭。

「狐妖貴族,不知道為什麼淪落在這邊,傷的很誇張。」祈旭指了指懷中剛剛昏睡過去的小狐妖「他應該是狐仙的嫡脈後裔,怎麼問都不肯說自己的名字,脾氣硬到撞石頭會贏啊這小狐妖。」

「大概是沒落的那支,我再派人去查,來,讓我看看傷勢。」寧紹嘆了口氣,讓祈旭將懷中的狐妖抱到清出來的桌上讓自己幫他診斷。

只見狐妖雪白的狐毛有些沾著碧藍血液、有些纏在一起,還有凌亂交錯的傷口,看起來十分猙獰狼狽。

簡單的幫狐妖診斷後,寧紹接過神兵遞來的醫藥幫狐妖做簡單的包紮後,便要醫務兵來把狐妖抱回去治療,並要神將帶回去審問,卻被祈旭伸手擋住了,寧紹困惑的看著祈旭。

 

「本尊來照顧他。」祈旭墨綠的鷹眼直盯著寧紹。

 

「他的身分並不確定,我還要審問他青樓的事。」寧紹打發了醫務神兵,搖頭拒絕祈旭的要求。

「他傷成這樣你還要審問!」祈旭抱起狐妖,皺起眉瞪著寧紹「他跟青樓無關,這一點本尊敢保證,把他交給本尊照顧!放棄審問!」

「我只留他一個活口,不然你要我怎麼…!」

「本尊只管這一隻狐妖,你的工作本尊不插手!」祈旭低頭看著懷中的狐妖「而且這麼小隻的狐妖,奈何不了本尊。」

「你回去吧。」寧紹盯著祈旭良久,最後憤憤不平得別過臉,算是允許祈旭帶走狐妖了。

「寧紹大人,這樣真的好嗎?」一旁的神將看到寧紹陰冷的臉色,小心翼翼的發問。

「當然好啊,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敢阻止我做事。」寧紹勾起冷笑,盯著祈旭的背影,一邊下令把整間青樓燒了。

『給我記著,祈旭!我絕對不會讓你再阻止我第二次!』

 

章四 觸動

 

三個月後

 

律爾略羅抱著一本書躡手躡腳的跑進一間擺滿書架的書房裡,卻看到躺在窗櫺上讀書的祈旭,正抬起頭看著自己。

「我沒有偷書!」律爾略羅緊抱著手上的書,一雙艷麗的褐色眼眸含淚,而堅毅的瞪著斜躺在窗櫺上的神。

「嗯,本尊知道。」祈旭坐直了身盤起腿,用一隻手支著下巴,微笑著看著狐妖。

「你!」

「幹嘛?本尊相信你只是借去看啊!」祈旭指著律爾略羅緊抱著的書「若是你要拿走,就送你啊。」

「你真的相信我嗎!我是狐妖欸!」律爾略羅懷疑的瞪著祈旭,一邊又退了一步。

「本尊相信你,跟你是不是狐妖有什麼關係?難道每一個狐妖都跟傳聞一樣不可信嗎?」祈旭跳下窗櫺,走到律爾略羅面前,拍了拍律爾略羅的頭,接著把他一把抱著並拍了拍他的背。

「傻孩子,本尊不是一直要你做自己嗎?沒做錯事怕什麼?」祈旭嘆了口氣,抬頭望著天花板,覺得自己似乎不是很擅長照顧他人。

「……」律爾略羅縮在祈旭的懷裡,那股被信任的感動融化了他因為恐懼而築起的心牆。

「不要一直你你你的叫本尊,本尊有名有姓的叫祈旭,人家都叫本尊為祈旭天尊。」祈旭笑著低頭看著律爾略羅,覺得這狐妖好像又長高了一點,也長了點肉,抱起來不像是三個月前那樣感覺一抱就腰折那樣,這讓祈旭很滿意。

 律爾略羅聽到他自稱祈旭之後,便在心裡默念了很多次祈旭的名字,最後他深吸一口氣,把自己推離對方的懷抱,不過祈旭還是環著他,並沒有完全放開他,只是嘴角依舊噙著滿意的微笑,帶有疑問的看著他。

這樣關心的表情,讓律爾略羅最後的猶豫也放下了,他深吸一口氣

「我從來不相信任何人。」

「呦,那很好啊,本尊一直打算成為第一個讓你相信的人。」沒想到祈旭很快的回答,挑著眉鼓勵般的笑著,那接納的笑容,是律爾略羅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被認定存在而且被重視。

「…我叫律爾略羅。」他發現自己竟然有點期盼祈旭聽到自己名字的反應。

「嗯,好名字,本尊喜歡。」祈旭睜大一雙墨綠的鷹眼,那之中流轉著驚艷和滿意的流光,律爾略羅看到祈旭的反應覺得心跳是開心的加快。

「律爾略羅,你喜歡那本書就送你,那本書本尊看到可以背了。」祈旭抓著律爾略羅的肩膀笑著說,還揉亂了他一頭雪白長髮「以後什麼事就找本尊,你不相信本尊沒關係,本尊相信你就好了。」

「嗯。」

「好,律爾略羅,你想不想吃點東西?」

「好啊。」

「呦,太好了,以後就跟本尊一起吃香喝辣吧,雖然可能會被寧紹罵沒有好好照顧你,哈哈哈!」

祈旭同時大笑著,律爾略羅偷偷瞄了一眼正在大笑的祈旭,抱著書的手輕輕碰了碰心口,他真的覺得自己的心變得很暖,自從他在青樓被祈旭救了之後,原本抱著絕望的心,就因為和祈旭相處而不再空洞,反而會讓他想要多學一些東西,好讓自己能跟祈旭聊更多的話題。

 

待在祈旭身邊又過了幾個春季,律爾略羅漸漸克服了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恐懼,雖然偶爾會在噩夢中驚醒,但是意識到隔壁房間還有祈旭天尊的氣息,他就又安心的入睡了。

律爾略羅逐漸依賴祈旭,除了有時候一些比較嚴肅和危險的場合祈旭會禁止律爾略羅跟隨外,不論祈旭走到哪裡他都屁顛屁顛的跟在祈旭身後;偶爾祈旭也會牽著變成人型的律爾略羅,對他非常寵愛。

有幾次祈旭帶著律爾略羅去找寧紹,寧紹雖然總是笑著迎接他們,但是律爾略羅總是覺得寧紹其實並不喜歡自己,於是他每次跟祈旭到寧紹住著的天宮,便變回原形讓祈旭抱著,他總覺得自己的原形會比較有安全感,也比較不會被寧紹注意。

後來有一夜,待律爾略羅睡熟了,祈旭便翻窗出門和寧紹及煜丹聚會,他清楚知道律爾略羅若是在噩夢中驚醒會需要確認自己的氣息,於是他在自己的房間簡單施了個氣息咒,便前往聚會。

 

章五 暗濤

 

「呦,聊什麼?」翻窗進到包廂裡,祈旭很快的選了臨窗的位子坐下來,一邊看著已經聊了好一會兒的兩個朋友。

「說你那麼晚來,是不是帶著小狐妖遊山玩水呢?」穿著一身焰紅衣袍,鳳凰族少主的煜丹替祈旭拿了盤筷,一邊斟了一杯仙茶給祈旭,玄夜般的黑眸帶著笑意。

「那小狐妖沒跟來了嗎。」一身華紫長袍的寧紹扯了扯嘴角,視線在祈旭身邊掃了一圈後才迎上祈旭那雙墨綠的眼眸。

「他已經睡了。」祈旭揮了揮袖,笑著帶過話題。

「話說這次再聚首,與其說是茶會,還不如說是天帝候選人的聚會。」祈旭這麼說,是因為他們這次茶會的三個神,剛好是天帝的候選神:鳳凰族少主煜丹、龍皇族的寧紹以及天尊祈旭,他們三神本是好朋友,如今茶會正好讓天帝候選的三位大神齊聚一堂。

「虧你講得出口,你養小狐妖後,什麼約都拒絕掉,我還以為你今天不會赴此茶會。」寧紹冷笑著說完,輕啜一口茶。

「祈旭,不是我要說,不過你養著那隻狐妖真的不好,他可是半妖半仙的妖族。」煜丹皺著眉,嘴角咬著幾些蘿蔔餅乾,一邊拍了拍祈旭的手。

「你所謂的不好是指什麼?」祈旭笑著反問,一邊也把一頭飄逸的青髮撥到耳後。

寧紹和煜丹聽到祈旭的反問,便互相看了一眼,煜丹嘆了口氣:

「妖的本質是獄鬼扭曲的心智,雖然那狐妖表面上順從你,誰也不敢保證他私下會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

「你們想說什麼就直說,本尊討厭這麼迂迴的話。」祈旭放下手上的茶杯,認真的看著兩位朋友,眼神因為不滿顯得冰冷。

「那隻狐妖是狐仙血脈,但是他同時是閻鬼的血脈。」寧紹噙著沒有笑意的笑回答。

「所以呢?你們要說的是他身上的獄氣會傷到本尊嗎?」祈旭鷹眼一寒的盯著兩個朋友「你們覺得那種獄氣有可能傷害到本尊嗎?」

「你不是被獄氣所害,你是被魅惑。」寧紹冷靜的捉住祈旭的肩膀,接著煜丹手中翻出一張半透明的晶澄符紙,把它貼向祈旭的胸口。

 

晶澄符紙在他胸口閃了一下就沒有任何反應,緊接著而來的是在三位神祇間不斷膨脹的尷尬沉默。

 

「哈哈!你們在整本尊嗎?」祈旭大笑,那雙墨綠的鷹眼卻如盯著獵物般憤怒的盯著煜丹和寧紹「這樣會不會太過頭了。」

「……阿紹以為你被魅惑。」煜丹別開眼睛,一手指著寧紹乾笑。

「律爾略羅奈何不了本尊。」祈旭避掉了寧紹的手和煜丹的澄符「也許他有你們說的那一面,也許你們是看不起他,但那傻狐狸只是需要有人肯定他,你知道本尊在青樓看到他差點被那個無知的老闆殺死,是多麼為他不平嗎!」

「他差點被殺死?」煜丹睜大眼聽著祈旭的話。

「對,本尊是不知道他這一生會經歷多少次生死關頭,只因為他的種族、他的血脈;就像你們對他的質疑,本尊都懂,但是被這樣不斷威脅性命,你們看得過去嗎?至少本尊沒辦法。」

「……」煜丹被說得羞愧的看了寧紹一眼,卻發現寧紹臉色陰沉,面無表情。

「他現在需要的只是一個生存下去的目標,就是被別人相信自己的價值,而我願意相信他,僅此而已。」

說完,祈旭身一翻,碧影瞬然蒙蔽了窗外的月光,最後月光再度盈滿了包廂,照亮了祈旭翩然離去後所留下的滿室沉寂。

 

寧紹沉著臉盯著窗外,煜丹收起符紙,濃墨般的黑眸斟酌著寧紹的神色

「我知道你想要做什麼……」

寧紹微微垂下眼,依舊沉默。

「只是阿紹你要記住,這並無法成為一個最好的理由,讓你剝奪祈旭的候選資格,而且你有可能會因此,失去你自己原本就擁有的一切。」說完,煜丹旋身離開了包廂。

 

寧紹望著幾乎沒被動過的茶水及菜餚,嘴角勾起冷笑。

「看來你已經被那雜種信任了,是嗎。」說完,他手一揮,所有的器物和菜餚都狠狠摔落在地,最後他大步離去,留下滿室狼籍。

 

章六 脅持

 

律爾略羅從噩夢中驚醒,嚇得又從臥舖上跳起來。

「沒事了,傻狐狸。」床沿坐著一個人影,看到律爾略羅醒過來,便挪到他身邊輕柔的揉了揉他的頭「怎麼過了這麼久還是每天做噩夢呢?」

「祈旭大人…」律爾略羅有些慚愧的低下頭,他感覺到自己顫抖著的手被祈旭溫柔的握著。

「本尊可以幫你消除那些記憶,但是不確定那些恐懼是不是也能同時去除。」祈旭手一揮,殘燭上又燃起一朵燭火;那朵燭火讓祈旭看見了律爾略羅被噩夢驚醒而蒼白的臉色、以及那兩道狼狽的淚痕,他皺起眉抹去律爾略羅的淚水「你告訴本尊,本尊能為你做什麼?」

律爾略羅抬眼看著祈旭心疼的眼神,和他輕輕為自己抹去眼淚的手指傳來的溫度,他知道他的答案是說不出口的,那實在是太自私、太荒謬了。

『陪在我身邊就好,只要永遠陪在我身邊就好。』

即使答案已經到了嘴邊,但他始終說不出口,因為他在祈旭身邊的這幾年來,他也更明白自己和祈旭身分地位的差距是多麼遙遠,祈旭是天庭中位高權重的九鼎香火的大神,而他只不過是個地位卑微的狐妖;他不清楚祈旭是怎麼看待自己的,但他知道自己對祈旭動了不該有的情感,律爾略羅自卑的認為自己的情感,是遠遠配不上祈旭的一切。

 

「沒事,我沒事,您已經幫我夠多了,祈旭大人。」律爾略羅逼著自己微笑,這笑容也是祈旭教他的,祈旭說笑容可以撐起很多事,例如消緩別人對自己的顧慮和歧見;祈旭告訴他,如果某一天他能微笑著面對自己那黑暗的過去,並且不再因為別人的眼光而不敢做自己,那笑容就代表他學會了堅強。

「是嗎,本尊倒認為本尊幫不到這裡。」祈旭豎起手指著律爾略羅的心口「本尊不知道,怎樣才叫幫到你。」

「祈旭大人…」眼眶一熱,律爾略羅清楚自己的心總是會隨著祈旭的一舉一動改變頻律,或熾或寒。

「不過,本尊答應你,直到你的心也痊癒之前,會一直待在你身邊。」祈旭墨綠的鷹眼裡轉著流光,在燭火下映照出堅悍,就像他的語氣那般誠懇而堅定。

「好好睡吧,本尊今晚就在這待著,莫怕。」祈旭把坐躺在臥舖上的律爾略羅推回枕上躺好,一邊也替他蓋了被褥,便就著床沿坐著,替他吹熄了燭火。

月亮灑滿了一方窗子的微光,律爾略羅就著光影微弱交錯,看著祈旭那骨感而凜俊的側臉,映上一彎月色的墨綠雙眼正盯著窗外,若隱若現的輪廓看來孤寂卻堅強。

而這一幕在律爾略羅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像層層疊疊的楓紅在他心裡堆積,不知不覺中律爾略羅對祈旭的情感旋蕩成一股忠貞的羈絆,最後誰也理不清這股羈絆是依賴、是信任,還是一股深厚的戀慕。

 

 

隔日,律爾略羅坐在飯廳裡,等著去天庭開會的祈旭回來。

自從被他被祈旭帶回來之後,就一直住在這裡,學了一些字之後,他知道這裡叫做「迎暉宮」,是祈旭專屬的宮殿;祈旭的寢室是最大的廂房,與迎暉宮的大門隔著一座中殿和兩庭小天井,而律爾略羅被安置在祈旭寢室旁邊的小廂房,是祈旭寢室的一半大。

律爾略羅在迎暉宮沒看過任何一個僕役,祈旭說他討厭太多人,所以只准許在必要的時候讓天庭派僕役來幫忙解決生活上的瑣事,但是那些僕役們依舊被要求不准被看到,做完事就必須離開,像影子般的工作著,所以律爾略羅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僕役,只知道一早醒來就有熱騰騰的早餐被放在房門外,如果房門外沒有早餐,就表示祈旭在宮裡,他便會去飯廳和祈旭一起用膳;午餐、晚餐亦然。

今天一早起來律爾略羅在房門外看到早餐,托盤上附著一張紙條:

『天庭會議,晚上一起吃。 祈旭』

律爾略羅開心的梳理自己一頭的雪色長髮,穿上平常穿的素色長袍,吃完早餐就跑到飯廳坐著,打算一直坐在飯廳裡,等祈旭回來。

一邊他也拿起筆墨寫一封信給祈旭。

日近午時,飯廳門被推開,正把信寫到一半的律爾略羅,立刻抬起頭看過去,卻發現那人不是祈旭。

「寧紹殿下?」

走進來的是穿著一身黑色束袍的寧紹,他臉上毫無笑意,森然的目光直望著律爾略羅,他身上散發著與平常不同的強烈壓迫感,一雙漂亮的丹鳳眼結了霜般的冰冷,毫無聲息的向他欺過來。

「您要做什麼!」律爾略羅來不及收好桌上的筆墨,便又驚又怕的縮到了牆邊,他想要逃,但是卻被寧紹擋住了飯廳唯一的那扇門。

寧紹一步步逼近律爾略羅,他的掌心轉出了紫雷:「乖乖跟我走,我不想傷人……噢哼、不對,是雜種。」

「雜種……」寧紹的冷笑和鄙視的稱呼掀起了律爾略羅深埋的恐懼──那在青樓中被強迫修練的威脅和無處求援的恐慌;想到那個可怕的時光,他腿一軟,跪坐在地上。

「嗤!你的防衛本能倒是被抹滅得很徹底啊。」寧紹冷笑著將手上的紫雷壓上律爾略羅的額頭,他感覺到意識快速抽離。

 

「祈旭大人…」失去意識前,突破那失控的恐懼在他的腦袋裡閃過了這個名字。

 

章七 犧牲

 

身上傳來痛楚,律爾略羅的意識從黑暗中被拉回來,但他卻睜不開眼,只聽見身邊狂暴的風聲。

「要怎麼做你才會放了他。」他聽到嘶啞沉厚的低吼聲,在刺耳的風聲中顯得微弱,距離自己有一段距離。

『是祈旭大人!』

聽出祈旭的聲音,律爾略羅更焦急的想要睜開眼睛卻無法睜開,他不自覺開始掙扎,卻發現自己正倒在地上,身上多處傳來火辣辣的痛感,四周有著禁錮自己的術法。

「你應該很清楚我的原則才對啊,親愛的兄弟。」另一個聲音在律爾略羅身邊,那是寧紹森冷的聲音。

律爾略羅知道寧紹距離自己非常近,近到他能聞到寧紹身上的竹香,他能確認自己現在是躺在寧紹的腳邊。

「逼我放棄候選權嗎?兄弟,你還真是不擇手段。」祈旭的聲音遠遠傳來,律爾略羅聽得出來他的聲音很憤怒也很疲憊。

律爾略羅試著開口說話,卻發現自己的聲音被禁錮的術法擋著,無法傳出去。

「你為了一隻卑賤的雜種,不惜與相處幾萬年的我反目成仇,那麼我這樣威脅你放棄,也沒什麼問題吧。」寧紹冷笑的聲音被狂暴的風吹的擴散,在這黑暗的風谷裡陰森的迴盪「承認吧祈旭,你愛上這隻狐妖了。」

「是又怎樣?」祈旭回答得很快很堅定,好像完全沒有思考,律爾略羅聽了全身一震。

「嗤,沒想到你承認的這麼快。」律爾略羅只感到側腹一痛,寧紹踩在他的腰上。

「夠了!」祈旭憤怒的低吼,律爾略羅聽到破風的聲音,急急的從祈旭剛剛出聲的地方衝了過來,他感覺到寧紹揮出紫雷抵擋祈旭的攻勢,最後兩神都被撞擊的力道彈開,他自己也被那強烈的衝擊力道彈出去,撞到一個堅硬的東西。

「嗚…」律爾略羅的眼睛突然可以睜開了,他看到爆炸造成的濃重的白煙中尚未散去,接著他看到左邊的濃煙裡,某個定點閃著金輝般的流光,右邊的濃煙裡也轟隆一聲的裂出了密集的紫雷。

金輝流光驟然一閃,出現在律爾略羅面前的是祈旭。

在祈旭身邊轉著金輝流光,他一身正式的黑色朝服被金光耀成亮白色的,讓祈旭看起來高貴非凡,如同萬丈的輝芒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威凜。

此時祈旭蹲下身扶起律爾略羅,墨綠的鷹眼溫柔的看著他。

律爾略羅發現他臉頰上有傷口,傷口裡是金色的血液。

「是本尊讓你受到牽連了,對不起。」祈旭沉痛的審視著律爾略羅傷口「本尊可能無法再照顧你了。」

「不!」律爾略羅用力搖頭,即使身上的傷口被扯的很痛「您沒有錯!是我,我害了您跟寧紹殿下吵架的。」

「為了你,本尊可以跟任何人吵架。」祈旭嘆了口氣,接著他轉身揮出陣式,擋住寧紹的紫雷偷襲。

「把帝位讓出來給煜丹,你應該也清楚你不適任。」祈旭揉亂律爾略羅的頭髮,便轉身面對身後的寧紹,語氣平淡卻自有一股威嚴「如果你認為你用這樣的手段,逼本尊放棄候選的資格是公平的話。」

「哼哈哈,當然可以!只要你離開天界。」寧紹英俊的面容勾起冷笑,淺紫色的眼底閃過一絲猙獰,他收起紫雷,走到扶著律爾略羅的祈旭面前。

「還有,放律爾略羅自由,身為狐仙的嫡脈後裔,他理所當然要有好的待遇。」祈旭無視寧紹的話語,冷靜平淡的提出條件,讓人聽不出他的情緒。

「鬼官已經核准他可以自由進出獄界,天界的方面,你已經放他進來了。」寧紹倏然揣起律爾略羅的手,律爾略羅的手臂上浮現一個血紅色的猙獰圖騰「我會宣布我們皇族放棄帝位的候選權,把帝位交給煜丹,但是你必須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不准讓任何神和妖找到你。」

「若你違背諾言,你的修練將再也無法提升你的神籍。」祈旭手一揮,寧紹被一條金色的圖騰纏上,接著那圖騰沒入寧紹的肌膚後,寧紹的右臉上攀出細緻的深色圖騰。

寧紹顯然是被祈旭突然的反束縛嚇了一跳,他撫上自己右臉上的圖騰,眼神微顫,驚慌的退了一步,說明了他有一絲動搖。

「很好,這樣本尊安心多了。」祈旭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接著他轉頭看著他「律爾略羅,你要好好的活著,知道嗎。」

「您、您可以不要走嗎!」律爾略羅感覺到自己心都冷了,他伸出雙手緊抓著祈旭的衣角,「我願意用我的自由交換,所以你不要離開,好不好?」

「傻孩子,珍惜自己的自由跟生命,以後不准做傻事。」祈旭蹲下來順了順律爾略羅的雪色長髮,對他搖頭微笑。

「若這天庭交給寧紹,會是亂世;就算本尊留下來,也難保你是否能安穩;那麼本尊寧願約束寧紹讓他交出帝位,換來三界的和平。」

「我需要你也不行嗎!」律爾略羅緊握祈旭的衣角,他覺得心冷了一半,祈旭的一字一句的安撫只是讓他更加不安,他知道自己真的無法挽留住他了,但是他好想自私的留下祈旭,卻什麼也不能做,憎恨自己的無能,讓他不知不覺哭了出來。

「傻狐狸,本尊可沒教你要這麼自私。」祈旭替他擦了擦眼淚。

「我不要,那我跟你一起消失。」

「傻狐狸。」祈旭重重嘆了一口氣,他捧起律爾略羅的臉,與他的額頭碰在一起。

『那麼,本尊讓你成為唯一一個能找到本尊的人,好嗎。』

律爾略羅感覺到有股力量從祈旭的額頭傳過來,接著律爾略羅感到一陣睡意,接著他又失去意識了。

 

章八 殘殤

 

待他醒來以後,他躺在一間陌生房間,房間裡有一套桌椅和他正躺著的米色大床,床沿有個人側趴著睡覺,那人一頭黑髮中有著長長的兔耳朵,一張臉長的非常稚嫩可愛的像個小孩子。

律爾略羅想起祈旭的事,他立刻跳起來,也驚醒了床邊有著兔耳朵的孩子。

「祈旭大人呢!祈旭大人呢!」律爾略羅驚慌的搖晃兔耳孩子的肩膀,那孩子恍惚的被他搖到醒來「這裡是哪裡!祈旭大人呢!」

「這裡是常爾我家,嗚、天尊大人已經失蹤一個禮拜了……」孩子揉了揉眼睛,一邊推拒了律爾略羅的搖晃「啊啊!你已經醒來了!你睡好久喔!沒怎樣嗎!」

「你說祈旭大人已經失蹤一個禮拜了!」律爾略羅肩一垮,手一鬆垂在自己腿邊,他不自禁用力的把頭往前撞在床舖上,一遍一遍的撞著「他走了……他走了……他真的走了!那我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啊─」

律爾略羅覺得自己的心被挖了一個大洞,那股空洞感被痛覺填滿,他不斷哀嚎尖叫著想要舒緩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但是毫無效果,視線被淚水模糊,無法聚焦看清這個失去祈旭的現實。

他瘋狂撞著自己的頭,他後悔自己無力挽回祈旭的犧牲,後悔自己連再見都來不及說就再也看不到祈旭,自責什麼也不能做就讓祈旭離開。

碧藍的血液從傷口濺滿了床鋪,兔耳孩子完全接近不了崩潰狀態的律爾略羅,他正要走去外面求援的時候,一隻金紅色的大鳳凰突然從窗外飛了進來,接著大鳳凰變成一個穿著鳳凰族灼紅色族袍的高瘦男人,他淵黑的眸看了兔耳孩子一眼,接著看向床上狀似瘋狂的律爾略羅。

「煜丹大人?」兔耳孩子不知所措的看著突然來的煜丹。

「讓他冷靜一下吧。」煜丹皺著眉手一揮,律爾略羅立刻暈過去倒趴在床上,煜丹跟兔耳孩子要了一些仙藥,讓律爾略羅混著茶水吞了,接著他翻起律爾略羅垂軟的手臂,看到那猙獰的血色圖騰,臉色變得有些凝重。

「常爾,若他要走,不用留他。」煜丹轉頭告訴兔耳孩子「我們找祈旭已經焦頭爛額了,沒有力氣去管這狐妖,況且他已經自由了。」

「嗯……不過他怎麼會變成這樣?」常爾允諾後,又擔心的看著律爾略羅。

「我不清楚,但是就讓他自己決定要去哪裡吧。」煜丹疲憊的語氣透露出他為了找祈旭而奔波「祈旭原本要接位的,突然消失了真的讓天庭大亂,唉。」

「我知道了,你也找個時間休息吧煜丹大人。」常爾遞了一杯淡藍色的茶給煜丹「這是高麗蔘蘿蔔茶,補仙氣也補元氣。」

「謝謝,你這裡真是什麼都有啊。」煜丹勉強勾起笑容,接過常爾遞來的茶「抱歉把他安置在你這裡,把牠安置在我族,反對的聲音太大…我只好找你幫忙…」

「不會啦!沒事的!你不用這樣。」常爾微笑搖搖頭,那對雪白得兔耳也動了動。

「謝謝你的茶,我還要去找一些地方,那先走了。」仰頭喝完常爾給的茶,煜丹對常爾點頭後,又看了律爾略羅一眼,變回大鳳凰,從窗外飛去。

 

 

律爾略羅在常爾家躺了兩個多月,期間他忽醒忽睡的,最後他醒來的時間漸漸拉長,但再也沒有上次那樣瘋狂的行徑,他只是默默的坐躺在床上,也乖乖的吃了常爾遞來的藥和飯,但始終都沒開口說話。

常爾看他不說話,也依舊是微笑的和他單方面的問候,也跟他分享一些消息,後來常爾一時興起也帶幾本書放在床邊,給律爾略羅自己翻閱。

 

章九 淒悟

 

一日,常爾興沖沖的跑進房間,正好看到律爾略羅在看自己帶上來的《莊子》。

「哇哇!你看得懂文言文嗎!我可是下凡學了好久才比較看得懂欸!」

律爾略羅看了他一眼便繼續看著《莊子》。

「對了對了!我跟你說喔!寧紹殿下居然宣布他要放棄天帝的候選權欸!所以煜丹大人被推舉為下一任天帝!」常爾興奮的跟律爾略羅說,並沒有注意到他的手顫抖著,連《莊子》都被摔落在床邊。

「那我先去幫你拿晚餐喔!我今天想跟你一起吃!」常爾對律爾略羅嘻嘻一笑,便蹦蹦跳跳的跑出房間。

律爾略羅抖著手拿起書,這幾個月他理清了思緒,他知道那些人即使再努力地毯式的搜索,想要找出失蹤的祈旭仍是不可能的事;他知道現在唯一能找到祈旭的,只有自己,而這也是他活下去的動力;他知道祈旭一定沒有死,所以他要去找他。

想清楚了這些事,律爾略羅發現自己的心變得平靜,好像任何事情都無法影響自己。  他知道自己心裡醞釀著一股直指寧紹的殺意,但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時機,他現在必須要提升自己的能力,心裡湧起強烈想要離去的念頭,離開這個有著寧紹的地方──所以他不能再待在這裡了,雖然他知道常爾對他的好,但這些都不值得眷戀。

他垂下眼,看著自己的雙手,他覺得是時候了,是時候他要順著自己的心,去找祈旭了。

他簡單的把自己的雪色長髮束成髮髻,換上了常爾給他換洗的雪色褲袍,他對著銅鏡看著自己被稱讚的絕世臉龐,他赫然發現自己褐色的瞳孔變成金色的,唯有瞳仁還保持著褐色,他突然想到祈旭最後靠著額頭傳給自己一份力量。

律爾略羅閉起眼,安撫自己想起祈旭給自己的力量時的那股激動。

『走吧,去找他!』

他的心裡浮現了這句話。

他跨過窗,突然回首,看到之前常爾留在床邊的紙筆和那本莊子。

 

 

常爾小心翼翼的端著菜飯推開門,走進安置著律爾略羅的房間。

「律爾略羅律爾略羅,來吃香噴噴的晚餐囉!」

認真的擺放好菜飯,常爾轉向床,發現律爾略羅不見了。

「咦!」他立刻翻起被子開始找人「律爾略羅?律爾略羅你在哪啊?一起吃晚餐啊~」

找了半天,常爾還是沒找到人,他放棄的坐回放著菜飯的桌子旁,突然發現床邊的書上壓著一張字條:

「哀莫大於心死」

 

「而身死次之…」常爾垂下耳朵,擔憂又不捨的看著窗外「要加油喔,律爾略羅。」

 

章十 奈何

 

『願如那灼湛的血花,為您擋下所有罪孽的追亡。

就如同您,把我從絕望的深淵中拉振離開…』

律爾略羅被寧紹抓走前,尚未完全寫完的信,被祈旭低聲唸了一遍──那是他的一種小習慣;唸完後他便收在懷裡,帶著紙條去救律爾略羅。

最後他弄暈了律爾略羅,把他交給還在一旁的趕來調停的神兵神將,便自行離開,到了奈何橋畔,那邊有個看不清面容的女人踩著優雅的步伐朝他走過來:

「尊君,喝了這碗您會忘記所有的一切,確定嗎?」女人猶疑的觀察著祈旭,手上端著的湯水清澈的宛如無物。

「區區孟婆敢開口跟本尊講話?」祈旭正眼也不看女人一眼,只是皺著眉,往橋的另一端看去。

「尊君,到了這奈何橋,孟某對人神都一視同仁。」孟婆倒也不在意自己是否被忽略著,畢竟經過這奈何橋,誰也不會記得她的容顏,世間僅會記得她的名號,就像歷史洪流中幾個響亮卻不見容貌的人物一般。

「忘了也罷,若這緣夠厚,記不得你了,你這傻狐狸也會拼死拼活的找過來吧。」自言自語的笑著,祈旭將碗隨意丟在橋邊,便頭也不回的走向橋的另一邊。

「唉,就這樣傻走,我煮的湯怎麼都沒被懷疑過!」孟婆皺著眉,搖著柳腰走去撿起被摔在地上的碗。

「呵。」灑了一地的湯汁,讓孟婆輕笑「尊君如旭,終將再起。」

 

在奈何橋上,祈旭又把那紙條拿出來唸一遍。

「本尊此生唯一的罪孽大概就是放不下你這隻傻狐狸吧。」淡淡的揚起嘴角,他看得出來那寫得有些吃力的歪斜字跡,其實是律爾略羅真心誠意想要寫給自己,於是他謹慎的把紙條收進懷裡,就走上了奈何橋,但最後他並未走完,便在奈何橋上失去影蹤。

「再見面之後,再跟律爾略羅問清楚後面沒寫完的內容吧。」

自此後,律爾略羅便在天、凡、獄三界間穿梭尋索,卻一直沒有找到祈旭的影蹤;而他從未放棄過,也在這樣尋找的過程中,他潛心修練了自己的能力,偶爾他會想衝回天庭把寧紹殺了,但當他打探到寧紹閉關修煉,便慢慢不再顧慮這件事;一方面他也關注著鳳帝煜丹的施政,確保世界是處於和平的狀態,卻撫不去律爾略羅為祈旭的犧牲抱不平。

「我一定會找到你的,祈旭大人。」律爾略羅常常對自己這樣說「在那之前,我要努力配得上你才行。」

律爾略羅開始對周圍的一切都毫無興趣,他在常爾家閱讀時,找到了合理的解釋─他的心隨著祈旭的失蹤也一同死去,那是比起哀傷和死亡,更深痛的絕望。

他仍舊不相信任何人,他開始知道自己刻意與人刺探消息或與人親近的這種行為叫做「利用」,但他並不在乎,因為他認為這是這個世界欠他的,這個世界的和平是犧牲了祈旭才造就的,所以他認為他的利用,並沒有任何不妥。

而他也不相信這個世界,因為他認為這世界的和平是建立在祈旭的犧牲上,這些和平並不值得他去信任,他也對這世界毫無興趣。

他除了尋找祈旭之外,唯一的樂趣是捉弄,他喜歡捉弄這世界的神、人甚至是鬼;可以自由進出三界的能力他也盡情的善用了,而他的善用也讓三界感到頭疼,卻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拘束他,只能放任他遊戲三界。

 

尾聲

 

直到那一天,在戰場的沙塵中他與追殺自己的敵人搏鬥,咬牙苦戰之際,他感覺到身邊湊近了一個身影與他並肩奮戰,那人身上是他尋覓許久的味道,他忍住想轉頭的衝動逼迫自己專心打仗,卻止不住眼淚洶湧滾落,因為他怕自己抱的期望太大、他怕那是自己的錯覺、他怕其實那不是祈旭。

戰鬥終究告一段落,他死死的瞪著還未散去血腥味,且佈滿敵人屍體的戰場,僵硬得站在原地,不斷捕捉著剛剛命懸一線的瞬間,那抹自己不斷尋找的味道,到底是自己的幻覺還是真的有人來幫他。

他驀然回頭,看到身後的地上有一張泛黃的紙條,那正是他在被寧紹抓起來前,打算寫給祈旭卻未完成的紙條。

律爾略羅不自覺跪下來撿起那張紙條,上面仍有他當時的歪斜字跡,突然風把紙條吹翻了過來,上面多了一行字:

「我等你。」       

 

 

 

「彼岸花開花敗,我仍搖櫓近沚,尋訪你的所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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