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冬。

「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逡神的力量，強大的很可怕。」──洛瑾

在那個場景裡，我眼前是一座非常巨大的廳堂之內，而我正站在台階上，看著下方，那裏跪著穿著茵綠色袍裝的常爾，他看起來比現在年輕很多，原本就很幼齒的臉，看起來更青澀稚嫩，他正抬著頭抿著嘴看著我身邊的人，而台下除了他以外，全都站滿了神，很神奇的是，他明明沒看過那些神，卻在抬頭看了那一眼之後，腦袋裡便浮現每位神祉的名字，然而站的離舞台最近之處，有兩個他認識的神，正靜靜地站在他的右側，分別是鳳姬湘嵐、天虛星君，他們看起來比現在更為年輕，而天虛星君正輕輕握著鳳姬湘嵐的手，我的視線到他們握著的手，就突然被轉回到常爾身上，我這才發現我好像附在誰的身上，而這個誰，就是煜丹。

「根據線報，在御兔族族長的宅邸裡有那隻狐妖的氣息，你們快把那傢伙交出來，現在是非常時期，要找到祈旭，線索就在他身上。」身邊傳來斥喝聲，我看向一旁，竟然是穿著黑色華麗袍服的寧紹，然而他的右臉正用半片面具裹著，僅露出一隻的眼眸正惡狠狠地瞪著常爾：「你再不把他交出來就是窩藏重要線索！」

「不行！律爾略羅他現在傷得很重！我沒辦法把他交出來，況且，你怎麼知道找到祈旭天尊的線索就在他身上？難不成當時你也現場嗎？」常爾也不客氣地回瞪著寧紹，而他的話語引起現場一片騷動，大家都開始議論紛紛。

「是啊，龍族太子你怎麼能這麼肯定祈旭的失蹤就跟那隻狐妖有關？」

「別血口噴人，寧紹殿下就說了是根據線報，他也是祈旭殿下的朋友，怎麼可能不擔心呢！」

「區區一隻狐妖怎麼可能有祈旭殿下的線索。」

「就是嘛！」

『諸君都別再臆測了。』煜丹一開口，整廳的喧嘩都安靜下來，他抬首看了台下眾神，最後目光落到寧紹身上道：『那隻狐妖是我從風谷帶回來的，當我到達風谷時已經不見祈旭，由於我族反對將狐妖帶入鳳祖涅槃之地，於是我才把牠託負給常爾殿下照顧，寧紹，你唯我是問吧。』

「原來是煜丹殿下的決定啊，那就不要怪常爾殿下了吧？」站在眾神之中，一位穿著藕色袍裝的長髮神祉揚聲道。

「對啊，春神大人說的沒有錯！常爾殿下本性良善，不會做出這種事的。」接連著許多神祉也跟著附和起來。

「對啊，雖然小兔子沒有我帥，但他可是很正直可愛的！」坤月擠過神群，輕輕把跪在地上的常爾扶起來，這裡的坤月看起來更年輕一點，他張狂的語氣反而讓許多神祉點頭附和，有些甚至還摀著臉驚訝地誇他帥氣。

這時我的視線竟然飄了起來，變成浮在空中低頭往下看。

視線穩定之後，我見到煜丹和寧紹他們兩位神祉皆站在高台上，那裏的正中央擺著一張雕刻華麗的座位，而他們則一左一右的站在台上，寧紹露出一半的臉面無表情地聽著台下諸神的爭論，最後他轉過身背對台下看著龍座，他緊咬著嘴唇

露出的眼眸正憤恨地瞪著龍座，最後他眼神一掃，瞪著煜丹。

此時的煜丹正憂慮地看著轉過身的寧紹，他們兩人的目光在那一刻相觸，互相震懾住。

即使寧紹立刻縮回視線，但煜丹眼中的震驚和悲傷一閃而過。

「在天帝選舉大會時，煜丹大人他……要不是他在寧紹發現律爾略羅待過我家，而想要藉此將我族安上窩藏線索的罪名時，挺身替我族說話，說是他拜託我暫時照顧一下律爾略羅的，不然我們族很有可能早就被滅族了……」常爾啜泣的聲音，將我整個人拉回現實，我驀然抬頭看著常爾的背影，聽他和我說話。

「……我都看到了。」我盡量壓下顫抖的開口，因為我這才發現，我剛剛真的使用了逡神大法，然而逡神大法的力量比我想像中更強大，雖然常爾是有說過逡神大法是讓我可以不受時間跟空間的限制就看到事件的始末，但是沒想到我剛剛就這麼突然地被扯進去，如同真實站在現場一樣看到常爾回憶裡的事情。

「看到什麼了？」常爾回過頭問我，最後他看了一眼我手背的鳳凰圖騰，卻露出擔心的表情：「你是說你剛剛用了逡神大法嗎？」

「對，他就突然把我拉進去。」我也跟著看自己的手，那鳳凰圖騰隱約爍著微光，然而這是煜丹從未告訴我的狀況，他只交代逡神是以意念控制的，並沒有說會逢神就會觸動：「煜丹只說它會照我的意念控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常爾聽完我的敘述就沉默地思考起來，而我們腳下不停，往律爾略羅他們那邊會合，彎過小徑，就看到站在會客室門口踮著腳尖張望的律爾略羅，和站在他身邊一臉淡漠的飛雪，他握著手腕一條線繩，線繩的另一端是纏在律爾略羅的右手腕上。

「你的氣場也變得太多了吧？」律爾略羅金褐色的狐眼在我身上打轉，最後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煜丹大人是怎麼……」

與律爾略羅的眼眸對到的瞬間，我像是被吸進他的眼眸裡一樣，腦袋裡浮現了一連串快速閃過的畫面：

許多人圍成一個圈，圓圈的中央有著一位身形瘦弱的少年，那些人朝著他丟石塊、瓦礫，對他叫喊、怒吼著要他離開這個地方，謾罵他是妖種，而少年從髮縫中抬起眼，那是一雙非常美麗的金色狐眸，他竟然就是律爾略羅！接著場景更換，他渾身血跡狼狽地倒在地上，身後有個人似乎要朝他身上砍下去，接著是一位擁有青色長髮和銳利鷹眼的神衝入畫面；場景又變，他懷裡抱著律爾略羅，一邊跟另一位神在爭論，我這才發現青色長髮的神是之前在幻覺中見過的祈旭天尊，而那位跟他爭論的神則是臉上還沒有疤痕的寧紹。

寧紹惡狠狠地看著祈旭天尊抱著失去意識的律爾略羅離開的背影：場景再次抽換，我眼前是一個像是餐桌的地方，而律爾略羅正背對著我坐在桌邊，我湊過去發現他正在寫一封信，接著右側一暗，我和律爾略羅同時轉頭過去看，卻看到一聲黑衣的寧紹正森冷地瞪著律爾略羅，他的掌心轉著黑紫色的雷雲；最後我站在一片白霧之間，隱約看見左方一隅閃爍著金色光芒，雲霧間有一雙碧綠鷹眼對上我的目光，卻更像是穿過我在尋找什麼，我知道那是祈旭天尊，最後他突然像是發現我一般，瞪大眼轉向我，最後他一皺眉，我突然從那個場景裡跌回現實，一旁的常爾趕緊接住我。

「洛瑾你沒事吧！」常爾架住我的手臂，一邊很擔心得確認著我的神色：「你剛剛突然像失神一樣站著，結果突然摔了一下，嚇死我了！」

他才說完，我便感覺到另一隻手臂也被人架起來：「站好，我可沒對你施展妖術。」轉頭見到律爾略羅正用他沒被線繩綁著的手將我扶起來，撇過臉對我說。

看著他的側臉，我便想起來剛剛逡神大法看到的場景，那是真的嗎？是律爾略羅之前曾經發生過的事嗎？太可怕了，我真的不敢想像現在看似悠然自得的他經歷過那些事。

「其實你可以不用盯著我看那麼久，至少我承諾過你會誠實對待你。」律爾略羅輕咳一聲，轉回來看著我，他的雙頰稍微緋紅，不過一臉正經地對上我的目光，我這才回過神，見到他絕世的臉靠這麼近，我也咳了一聲趕緊別開目光。

「抱歉，我沒有懷疑你。」我解釋道。

「洛瑾，又是逡神大法？」常爾依舊緊繃地詢問我，他雪白兔耳上的毛都蓬了起來。

我點頭苦笑，現在逡神大法的觸發機率幾乎是只要看到一位神祇，腦袋裡馬上就會浮現祂的事跡，這是非常恐怖的一件事，因為我會走路走到一半被拉到那個場景裡，身體則在原地失神，這樣其實超危險的，誰知道我突然被逡神大法拉走的時候，我到底在幹嘛，萬一是剛好在不安全的地方，那這樣反而是繼承了一個超危險的法術。

『先帶他來議天廳。』飛雪突然開口，那是玄冬的聲音，我們都朝飛雪看過去，從他身上我感受到玄冬的注視，他正看著我，又看著常爾：『快。』說完，他的氣息從飛雪身上抽離，沒多久，我才感覺到飛雪的意識，這是我第一次這麼強烈的感覺到飛雪本身的意識和玄冬的意識交換的過程，之前我都只能聽聲音感覺那是飛雪還是玄冬，也許這也跟煜丹給我的能力有關係。

「先走吧，我不想惹到冬神。」律爾略羅開口打破沉默，他與常爾和我互看一眼，最後常爾腳下多出了白金陣法。

「戚管家，家裡就麻煩了。」常爾轉向安靜站在會客室門邊的戚管家，戚管家恭敬地頷首，常爾轉向我：「走囉。」

○

這次的傳送過程有點長，常爾向我解釋是因為議天廳位於天宮裡，而常爾的家離天宮有點遠，再加上天宮為了要防止擅闖，所以都有設轉換點，我們需要經過幾個轉換點的審核，才能進到天宮裡，但當我們到了第一個轉換點，飛雪從懷中掏出一張上面寫著「冬司令牌」的銀色琉璃令牌給駐點的天將看，天將翻起掌要我們稍待片刻，他停止了原先準備開啟的金色陣法，點開一張雪色陣法，請我們站至中央，接著整座陣法向上飄了起來，腳下稍有顛頗我趕緊站穩，這時律爾略羅伸手輕撐著我的腰，確認我站好了他才收回手，我正要向他道謝，他卻是談笑風生的跟常爾講話，彷彿一切是我的錯覺：謝謝。我小聲地說。

抬眼環顧才發現這個轉換點是位於一座濃密的森林中，但是這座森林裡像是撒了星星，並不幽暗，反而佈滿著微光，我們是朝著森林的深處前進，而我們身後有一座大城，雖然四周皆有城牆，但我卻沒能探見城牆的盡頭，也可能是因為現在已經是天界的夜晚，視野已被黑暗侷限。

那裡燈火闌珊，是繁華都市，但又有些懸在空中的光源，更有許多建築是盤旋在空中，在那些樓閣的窗邊還能見神影搖曳，不時還有些熱鬧聲響遠遠傳來，更有許多沒見過的神獸穿梭夜空，有些神獸的身上也有著光源，似乎是有神祉們乘坐著。

「天都，天界最繁華的地方。」律爾略羅溫潤的嗓音在我耳邊響起，我轉頭看見他挽起雪色長髮的側臉，正平靜地凝視著天都，最後他勾起一抹微笑：「曾經我也去那裏找過他。」

「祈旭天尊？」我問他，也許是剛剛逡神的緣故，我直覺性地知道他在說祈旭。

「嗯，我承諾過自己一定要找到他。」律爾略羅聲帶哽咽，我不敢看他，也許他也不太願意被人看到脆弱的那面。

「你會找到他。」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說，但是心裡就是有個直覺，覺得律爾略羅會找到祈旭。

「當然。」律爾略羅沉默一陣子，最後冷哼一聲。

「嘿嘿！我們快到囉！」常爾突然拍拍我們的肩膀，我們同時回過頭，發現我們眼前正逐漸接近一座將古典與現代感融合的壯麗宮殿，宮門是用五色琉璃築成的，上面雖然有華麗的雕刻，但是由於是半透明的琉璃磚，所以看起來十分現代，打破我對於天界應該是古典的刻板想法，因為之前去過的地方，包含常爾家、鼎雲苑和迎暉宮都是偏古典的建築風格，但是天宮的風格卻與它們截然不同。

越接近天宮宮門，才能發現其實雙柱十分巨大，它高聳入雲，我們站在宮門下卻無法看清它的全貌，只能隱約從雲霧中勾勒出它完整的輪廓，最讓我驚奇的莫過於那些守門的兵將，陣法還沒降落時，我們感覺他們幾乎跟宮門一樣高，然而隨著我們由遠而近的靠近宮門，他們居然也跟著縮小到跟我們一樣高的身形，其中一位身穿白襯衫黑西裝，另一位則穿著黑襯衫白西裝，他們手上都帶著通體透明的長槍與單刀。

「神荼大哥、鬱壘大哥！」常爾很熟稔的打了招呼，我只覺得這個稱呼聽起來異常耳熟，一時沒想起來，就跟在常爾身邊看著那兩位身型精壯的大哥朝我們走過來。

「兔子老弟，你來啦！」白西裝的大哥嚴肅地臉擠出意外可愛的笑容招呼我們：「神荼跟我才接到通知有拿著冬司令牌的人要進宮，我們還在想是誰居然弄得到玄冬殿下施予的免死金牌呢，果然也就只有你了！」

「不要講的好像是你猜中一樣。」黑西裝的神荼大哥冷冷地吐槽鬱壘大哥。

「門神？」我突然想起之前還在凡間的時候，老媽都會在門上貼兩幅神像，說是門神，而他們的名字就是神荼鬱壘！我當時還想說每天要站在門前也太累，兩個人要輪班也不容易，沒想到居然在天宮宮門遇到真神！而且他們根本不適穿神像話的那種古代武袍：「穿西裝？」

見到我的訝異，神荼嚴肅地嘴角抽了抽：「難不成你這小子真以為我們穿武袍吧？」

「孩子，那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鬱壘笑著說：「常爾老弟是自己喜歡穿古袍，不過更重要是你對天界的印象，會改變你看到的東西。」

我聽懂了他的意思，也許是因為我一直以為天界的神祉都是穿著古代的袍裝，所以我看見的神祉們都是穿著袍裝，甚至之前常爾給我穿的袍裝，然而鬱壘要說的其實是這裡的東西都是跟著我潛意識的印象而成像的：因為我認為神祉們穿古袍，所以我看見的所有神祉都是穿著古袍。

於是我閉起眼轉換了想法，接著我睜開眼，發現我眼前的這些人都沒變，唯一改變的是律爾略羅，原本他是穿著白色的長袍，但他現在其實是穿著寬大的白襯衫，以及一件破洞的白色緊身牛仔褲，以及一雙純白的帆布鞋。

「至少在進入天宮前，不要盲目在這種地方。」神荼環起手走回宮門門柱邊，最後他竟然融入了五色琉璃柱中。

「沒事，快進去吧，大家都在等你們了。」鬱壘側過身朝著宮門一指，邀請我們進去。

「謝謝。」我向他點頭，鬱壘則對我眨了眼，便也融入了另一邊的琉璃門柱中。

「走吧。」常爾道。

於是我們便一起走入宮門，卻在走入的那一刻發現我們走進去的地方似乎不是宮們後的大廣場，因為有一瞬間覺得我們穿過了一片透明的東西，正當我這樣想的時候，眼前迎來一道刺眼的光芒，適應了那道光，我被眼前的景象嚇住了──

我們正站在一座大廳的入口，大廳裡有無數的神祉們的正回過頭看著我們。

「這是我第二次來議天廳。」律爾略羅聲音微啞的低聲告訴我。

「別緊張。」我趕緊安撫他。

「怎麼大家都聚集在這裡？」常爾則是很訝異地回望神祉們，因為大廳中已經傳來此起彼落對常爾的招呼聲。

「過來吧。」正當我們還在有點驚嚇的狀態，遠處傳來熟悉的聲音，接著眾神們回頭看著那個方向，並且也讓出一條直通那裡的路給我們。

抬眼見到的是我在逡神大法時看到的那個高台，只是那座華麗的寶座上坐著的是穿著滾金邊的白色平口長禮服的鳳姬，左邊坐著穿著全黑西裝的玄冬，右側是穿著米色西裝的天虛星君站起身望著我們微笑。

「歡迎來到議天廳。」

「最令人畏懼的並不是外力施予的，而是盲目於心卻從未自覺。」──律爾略羅